伯父老了
伯父老了。自從伯父病后,我感覺他的內(nèi)心深處仿佛有某種深刻的東西轟然倒塌,不復(fù)往日風(fēng)光。而我,才猛然意識到,伯父老了。
前些年,伯父生了一場大病,病愈后,他仿佛一下子看透了世事,話極少,很多時候他就像閑置在墻角的鋤具一樣沉默。墻角那件鋤具,鋤柄曾被伯父寬大的手掌磨得油亮,如今鋤頭卻已銹跡斑斑。有些東西,一旦閑置就會荒廢,一旦荒廢就容易了無生氣。人亦是如此。
最近,伯父的藥用得特別快,平時一個月用完的藥,竟然一個星期就用完了。伯父的話越來越少,仿佛一句話要耗費他小半天的呼吸,別人來登門做客,他也只是微微地笑。更多的時候他站在門前大口大口喘著粗氣,呼吸對于他來說,是件越來越辛苦的事,似乎一大段一大段的時間,只用來呼吸就夠他忙碌。他漸漸沒有多余的心力去為他的雞鴨鵝調(diào)配一餐料食,也沒有力氣去采摘一份蜂蜜——他養(yǎng)的蜜蜂多好啊,沒日沒夜地勤勞采蜜,釀出來的蜜糖是那么濃稠。
最近,我時常會想起他年輕的時候。我從三歲起就交由伯父撫養(yǎng),那時他正值壯年,孔武有力。滿滿兩大籮、一百多斤的谷子,挑在肩上,身子輕輕一躍就過了獨木橋。他的大腳把脫谷機(jī)踩得呼啦呼啦地轉(zhuǎn),一大把的谷子很快就脫得干干凈凈,動作熟練、麻利又迅速。那時,我也會跟在他身邊給他打下手,給他遞稻穗的我總是沒少被他罵,因為我總是慢吞吞、毛手毛腳的,把稻穗弄得亂七八糟,最后他嫌棄我干不好活,直接讓我回家睡覺去了。是的,因為他的能干,即使我長在農(nóng)活繁重的農(nóng)場,也極少干粗重的農(nóng)活。大部分時間里,我在田埂上發(fā)呆,看云起日落,聽蛙聲蟲鳴。
農(nóng)閑的夜晚,伯父也會帶我去田野里抓螢火蟲。“你看,那星星像不像田里的螢火蟲。”我在月光如洗的田野里一邊追逐滿天飛舞的螢火蟲,一邊手舞足蹈地天真沖著伯父叫嚷,“我要把螢火蟲捉回來養(yǎng)。星星不出來的夜晚,伯父你就爬上梯子幫我把螢火蟲一個一個掛在天上,這樣我們就可以每晚看到星星啦。”伯父大概被我的天真感染,也像小孩子一樣調(diào)皮地卷起袖子和我一起追螢火蟲。結(jié)果當(dāng)然都是伯父捉得多,他把這些屁股閃著綠光的小蟲子放在透明的玻璃瓶里,瞬間這個瓶子變成了黑夜里最亮的明燈,滿天星辰也黯淡了。在我的世界里,伯父就像無所不能的神,天上的星星都可以摘下來。
有時,伯父也會陪我在偏僻山里的橘子林里玩捉迷藏。在伯父沒找到我之前,我總是無聊地蹲在地上,認(rèn)真地看又黑又小的螞蟻搬家。螞蟻們竭盡全力地用觸角頂著比自己身子大幾倍的食物匆忙而過,全然不顧還有我這樣一個龐然大物在看著它們,這就是無知就無畏了吧。當(dāng)我就要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時,就會聽到伯父呼喚我小名的聲音,然后找到我。每當(dāng)此時,我都有一種“終于等到你”的久別重逢的欣喜。我的伯父,那時就是我的天,只要他在,我就有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陌踩小?/p>
可時間如此猝不及防,他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握不住那把他磨得鋒利的鐮刀的?什么時候,他用了大半輩子的鋤頭已經(jīng)銹跡斑斑?是從他跟隨著兒孫進(jìn)城開始,還是從他生那一場差點要了他的命的病開始?當(dāng)然,時光也不是一無是處,歲月讓他臣服,年輕氣盛誰不是狂妄篤定。以前到底也不是不怕死,只是因為覺得死亡很遙遠(yuǎn),有一天只字不提死字,反而是知道了生命的無常。歲月讓他變得溫柔,他開始聽我的話,乖乖吃藥,好好吃飯。雖然依然會把好吃的留給后輩,他養(yǎng)的雞鴨也是必定等孩子們回家了才殺。而對人的熱情,他現(xiàn)在似乎心有余而力不足。以前,誰來家里做客,他必定熱情地殺雞殺鴨款待,話多得一個籮筐裝不下,那時農(nóng)場一年四季都有水果成熟,田地里的花生水稻好像年年都豐收。上門的人也絡(luò)繹不絕,他的朋友總會用麻包袋帶走一些作物。而他,就會在門口心滿意足地看著,樂呵呵地笑……而今,他體內(nèi)的熱情,似乎被體內(nèi)日漸稀薄的氧氣熨得服帖,再也激不起半點火星。
伯父終究是老了,我所能做的,也就是盡可能地多看他一眼,多陪他一刻,就像小時候他陪著我一樣地陪著他。
作者:燕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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