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舞臺
作者:馬建忠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母親有了晚飯后散步的習慣,有幾次我擔心年逾古稀的母親,便悄悄跟在她身后。母親的腳步非常舒緩,每邁出一步都似踏著一種節(jié)奏。
穿過一條街,母親加快腳步,原本佝僂的背影挺拔起來,一首輕快的旋律從不遠處傳入我的耳朵里,轉過彎去,母親突然停下來,在中心廣場上許多人隨著節(jié)拍的律動跳著廣場舞。母親安靜地站在原地用腳輕輕地打著節(jié)奏。一陣風吹來,母親花白的頭發(fā)凌亂地遮住了臉,她沒有理睬依舊聚精會神地盯著舞蹈者的每一個動作,絲毫沒有察覺我的存在,那一刻近在咫尺的我感覺到母親的身體內(nèi)有一顆蠢蠢欲動登上舞臺的心。
五十多年前母親曾經(jīng)是舞臺的主角,作為一名優(yōu)秀的歌劇女演員,母親數(shù)不清多少次在舞臺上詮釋一個個鮮活的角色,《劉三姐》《白毛女》《江姐》……母親用聲情并茂的演唱贏得了眾多的掌聲。母親是天生的歌者,沒有受過專業(yè)訓練的她擁有得天獨厚圓潤亮麗的嗓音,小城組建歌舞團那天起,她就是舞臺的女主角,她秀美的扮相一次次獲得觀眾的首肯。我曾從母親的身上讀出這樣一條訊息,一個人的天賦決定她適合走哪條人生之路,而在這條路上能夠走多遠,則取決于她是否能夠不懈的堅持。
母親訓練非常刻苦,她每天一大早就到離家不遠的小樹林練習發(fā)聲,那個年代沒有粉絲索要簽名,可常有欣賞者在晨練之余停下腳步來聽一聽、看一看。外婆說:“那一時期你的母親著了迷,一門心思練習唱腔,她總覺得以后屬于她的人生就是舞臺。”外婆緩慢的言語中流露出絲絲遺憾。我曾經(jīng)問過姨們是不是羨慕母親,她們說:“我們羨慕你母親除了唱歌什么家務也不做,當然更多的是為有她這樣一位能歌善舞的姐姐感到驕傲。”后來的事情我聽外婆說過,因為身患先天性心臟病哥哥的夭折徹底改變了母親的命運,由于過度悲傷,長時間的痛哭,母親的聲帶嘶啞損傷。那段時間她很難發(fā)出聲音,悲傷的情緒混雜著失聲的痛苦常常使得母親疲憊不堪。生活就像一張悲觀的網(wǎng)緊緊地裹住了她的周身,她越是掙扎收縮得越緊。半年后,母親的情緒逐漸平穩(wěn)下來,可惜的是她的聲帶永久性損傷,無法再登上喜歡的舞臺。
生活有時候就像一座無法繞開的山峰,唯有勇敢地攀登和面對才能坐看云起時。母親不能唱歌劇了,被分配到纖維廠當了一名紡織女工,可她依舊喜歡聽戲劇。記得小時候,母親常常在閑暇的時候聽收音機里的戲曲節(jié)目,情不自禁地翩翩起舞,她的節(jié)奏感和情緒表達拿捏得恰到好處,唯一的遺憾就是無聲的表演。母親的同事們也說她紡紗的動作與所有人都不同,似乎能夠在紡織的過程中呈現(xiàn)出生命的律動。
母親似乎徹底領悟了,生活之中處處是舞臺,她無法成為一名專業(yè)的演員,但她可以做主宰自己生活的主角。她在對命運的不甘中完成了角色轉換,一門心思撲在工作和家庭上。從我記事起廚房就成了母親的舞臺,她每天清晨為我們買來早點,而后目送我們上學、上班,中午和晚上總是將飯菜準備好等待一家人享用。在母親的呵護中,我們慢慢成長成家,本該歇一歇踏尋夕陽足跡重新尋找舞臺的母親又不遺余力地看起了我們的孩子。如今在歲月的流逝中我們的孩子也已經(jīng)升學住校,忙碌了大半輩子的母親的生活一下子松弛下來,她仿佛無所適從,要在生活中重新尋找一種精神寄托。
這么多年來我都以為母親徹底擺脫了無法登臺遺憾的陰影,時至今日我才曉得是我們忽略了母親內(nèi)心的感受,忽略了母親真實的世界,她依舊喜歡舞臺,一塊屬于自己無聲的舞臺,一種內(nèi)心清凈豁達淡遠的舞臺。
我在一種不可名狀的氛圍中走向前去喊了一聲“媽”。母親有些驚詫地扭轉頭,愣了愣神,看著我。
“您為什么不上去跳呀?”我問。
母親搖搖頭說:“我年歲大了,跳不動了。”
難道母親在生活的磨礪中漸漸失去了登臨舞臺的自信?我想。
母親似乎讀懂了我的心思,她緩緩地說:“舞臺有很多種,其實人生最大的舞臺在每個人的心里。”
我的眼眶有些潮濕,母親確實跳不動了,這么多年來她把家當作舞臺,對我們噓寒問暖,為我們遮風擋雨。或許母親的體能不容許她像年輕時候一樣,在舞臺上淋漓盡致展現(xiàn)自己的才華,但厚重的生活閱歷可以讓她演繹出別樣的精彩。有些時候用心靈支撐的舞臺是最好的舞臺,就像母親現(xiàn)在一樣,在一旁靜靜地欣賞,慢慢地舞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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