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大一棵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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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有個求水墩,墩上是片曬谷場,場子 對面的河岸上立著一棵老樹,好大一棵,那主 干早年蛀了蟲,半空,卻依舊茁壯得三個大人 也未必能合抱過來。
老樹有多老,沒人知道,關于樹齡,我曾 問過我伯公和爺爺他們,老人們也搖頭說不 知道,唯一能確定的是,在他們很小的時候, 這棵樹就已經存在,一樣得挺拔,一樣得高 大,于偌大一片村落中,吊打其他林木。
小孩子是很磨人的,老人們終于受不住 我們三天兩頭來問樹的年紀,到后面,他們自 己根據前人的描述,得出一個保守的結論 ——老樹有一百多年樹齡了。
說老樹一百多年,我們并不反對,但它是 那樣高大偉岸,郁郁蒼蒼,單單一百年,長得 未免太快了點,樹畢竟是樹,不是一叢竹子 呢,一場春雨就能蹭蹭蹭地長。
好在小孩除了磨人,玩心也重,很快,我 們不再拘泥于樹的真實年齡,樹的北側巨根 匍匐處,是條小河,不知道什么人給小河攔腰 修了一道河堤,水被牢牢攢積著,從出水口噴 噴而墜,把地下砸出一個潭來。
潭只兩丈方圓,真說不上大,最深處也不 過一米半,喜在鄉(xiāng)土淳樸,河水也清澈,大熱 天的,我無處可去,去深水池游泳少不得要挨 大人打罵。怎么辦,我就跟著一眾年齡相仿 的小伙伴來老樹河堤游泳,說是游泳,當時人 很矮小,不過是伸展手腳在水里瞎折騰。
秋冬天,我們有時閑悶了,就帶上簸箕和 瓶子,到老樹那邊捉魚,樹蔭濃郁的地方,雜 草叢生,左一叢,右一叢,或長或短,那些碎碎 的黃白野花兒,隨意點染,絲毫不介意天氣已 漸涼。
合到大雨初停,有些巴掌大小的鯽魚從 附近的魚塘出水口逃出,它們重得自由,大喜 之余搖頭又晃腦,冷不丁被我們半路殺出,從 半是渾濁半是清澈的水波中撈起,尾巴一拔 一拔甩打在簸箕上,殘水未盡,濺起朵朵水 花,直迷人眼。
我們捉魚多半拿來養(yǎng)的,放在水盆或高罐 里,加點卵石和水草,只那么看它們游來游去, 就覺得快活。只有時牙癢癢了,肚里的三千食 蟲作怪,我們就地取材,一個個都聚在老樹身 前的空地上,把地上的落葉殘枝攏起,一片片、 一根根都丟進新挖的小坑里。然后開始分工, 有人生火,有人去旁邊菜地找寬大的芋葉、菜 葉,有人到野地里找身上發(fā)著香氣的蕎和蔥, 還有的人就在河堤那邊,蹲下身子,把一旁的 小小魚兒擠掉內臟腸肚,放水里一道道沖洗。
正如前文所說,老樹在求水墩上,墩離屋 場極近,候著魚快洗好,菜葉和蕎蔥找得差不 多了,就派人撒開腳丫跑回家,到廚房里搗鼓 一些油鹽啊醬料啊,拿報紙或塑料袋裝著,再 原路跑回。
洗好的魚們不論大小,先用油鹽醬料抹 上一兩道,大點的就拿樹枝串著,用火燎燒, 小點的配上一兩個新剝的蕎頭蔥頭,拿菜葉 層層包起,再丟進火堆,這時諸事已畢,只欠 火候了,剩下要做的就是等待,等待,以及吞 咽口水。
老樹若是有知,當年當時,想必也常常聞 到我們的烤魚香味,知道那些菜葉里的小魚 兒是如何鮮美的。
老樹也開花結果,果是青黃色的,成熟 了,就變成了紅紅的。這果子人是不能吃,鳥 兒卻愛得很,聞到果實成熟的氣息,三三兩 兩,跳上枝頭,嘰嘰喳喳,吃得可歡了。
就是這老樹,村人敬重它年長體壯,刀斧 之災,它是沒有遇到,大旱天氣,也有人給它 燒點香燭,祈求雨水。但它畢竟是天生天養(yǎng), 躲開了刀斧,卻躲不開蟲子和年衰,不知道什 么時候起,它的枝葉越發(fā)干枯,顯出一種頹老 姿態(tài)。
當時既不懂得保護,也沒有人真去驅蟲。
終于,病枝懨懨,由少而多。
到了零六年還是零七年,老樹被蟲子和 病痛徹底擊垮,還沒到冬天,它的葉子就掉光 了,像一只巨大的怪物立在地上,張牙舞爪。 起大風,半朽的樹枝樹椏三三五五,接連跌 落。再往后,樹干越發(fā)萎縮發(fā)枯,樹皮斑斑而 落,有人瞧上了地面上的樹根,帶著斧子鋸 子,或砍或鋸,把它們拿去做切菜的砧板了。
小學快畢業(yè)時,我和幾名同學來老樹下拍 照,想著給自己的少年時代和老樹留下一份印 記,沒料想,膠卷洗壞了,一連幾張相都沒了,再 后面,人到鎮(zhèn)上讀書,到縣城讀書,到廣州讀書, 在樹前樹后閑玩游逛的時間越來越少。
好不容易等著自己也有好一點的手機拍 照了,樹不在了,只在地上留下一個大大的樹 墩子,和著一旁的流水嗚嗚咽咽,彼此唱和, 似乎在說,嗨,曾經我也年輕過。
就這樣,求水墩上,好大一棵樹,連著我 們昨日的舊時光,說沒就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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