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真有些不明不白，眨眼間你竟成了大人。最初是你在不經(jīng)意間碰了一個小女孩長長的頭發(fā)，那女孩用迷人的眼睛回頭看你，羞得你滿臉通紅，竟不知所措，這是你做男兒第一次如此真實的不安。本無他事，卻偏給不遠一相熟男孩瞧見這一幕，也恰巧講人隱私是那男孩的嗜好。于是一傳十，十傳百，小孩傳大人，大人就曲解傳到你母親那里去啦。母親微笑著問你事情的經(jīng)過，你怕誤解，只有羞紅著臉吞吐敘述真實的感覺，母親聽后不惱，僅輕柔地攏你的短發(fā)，說： “兒子你長大了。”

你長大了嗎？

你高興起來，跑到田野上大喊，跳到小河邊大叫，又飛奔回屋將家里的玩具通通塞進大紙箱，放到陰暗的角落。你出去外面找到你的小狗，說你長大了，再不和它玩了。小狗不解，仍嗷嗷地用舌尖舔你的臉，用小爪蹭你的屁股。你惱了：“我長大了，不許你胡來！”

那小腳變成“大腳”一揮，極有成人的氣度。小狗無法會意，慘叫一聲，回頭再回頭才走遠。看著小狗痛苦的樣子，你非但不覺半絲心疼，卻勝利地笑了。你在這笑意中心想：原來長大竟這般容易！

你自覺地長大了，便對一切事物剎那間刮目相看。本來每晨上學(xué)前必先至山后的一棵桃樹下坐好聽小鳥唱歌，還抓住風(fēng)婆婆的手央其講故事�？涩F(xiàn)在不啦，愈覺小鳥的叫聲嘔啞難聽，有時雖還悅耳，可如蟲鳴水流葉落統(tǒng)屬自然，根本無歌可言；愈覺清風(fēng)虛渺看不見摸不著絕無手可抓，更無故事可講。只可惜你那美好的想象力就如此丟棄了。

在往昔若有人得罪，放學(xué)后必定要找個地方邊擦鼻涕邊拉住橡筋做的褲頭邊擰那人的手臂，以示報復(fù)。那人要還手，便不顧褲頭掉褪也揮動拳頭狠揍人家一頓，然后在圍觀小孩的哄笑聲中將褲拉起，做個鬼臉，揚長而去。現(xiàn)在呢？才沒那么傻哩！你長大了，再無興趣在滿是臟泥的地上磨來擦去彈玻璃子，再不取石頭打那吃剩的桃核以贏取大人丟的煙盒。總之，凡小孩的游戲你不再玩。就算全村的小鬼都稱你為“司令”，在你屁股后面求你央你也不干。長大了，畢竟是不一樣的。

你于是在課室里開始正襟危坐，學(xué)大人模樣托住下巴沉思，似乎擁有了深沉，同學(xué)皆笑話，你不屑一顧或嗤之以鼻。漸漸地你懂得了教導(dǎo)別人，遇打架的事情你會站到兩人中間說一大堆令他們莫名其妙的道理，但往往收到奇效。后來大家全都信服你，覺得你變得讓人驚奇，猜想你可能遇了神受到點化忽然 “偉大”起來。你愈見得意，于是以大哥自稱，非但一般同伴爭相跟隨，連平日見面就要摩拳擦掌的死對頭以及年齡較大的也俯首稱臣。

你知道男人長大是要談戀愛的，便摘了些山野花跑到那天碰過的長發(fā)女孩面前跪下說：

“我——”嚇得女孩尖聲怪叫著飛奔往老師那里。你只遺憾話未講完，恨不能痛快將“愛你”二字接續(xù)下去，卻稀里糊涂挨了老師的一頓批評。又開始自言自語：幸好沒說！

你又知道男人長大一般是抽煙的。那天就偷著抽煙，煙味之濃烈不容你制止往下掉的淚珠；喉嚨之辣癢致使三日咳嗽難停。母親想你不是病了吧？后來了解清楚，曉得是你偷偷抽煙所致，你又挨了打。

你還知道男人長大是要賺錢過活的，“商品規(guī)律”自然你壓根就不懂是什么鬼名詞，但賺錢要付出辛勞還是明白的，老師在課堂上不常講嗎？你聽對門老伯說打魚去賣能賺很多錢，暑假里就又偷置了漁具單槍匹馬到河里去了。最后卻是喝飽了水，幸好有人路過救你上岸，母親驚慌奔來大喚 “孩子，孩子”，你模糊中聽到了。睜開眼睛時看見白茫茫一片，身邊站著穿白衣裙的漂亮阿姨笑吟吟看著你。想起河里的險景，不由心悸。這時你聽到病房外頭有人勸母親說再不可讓這么小的孩子獨自到河里去了，母親應(yīng)聲諾諾。你忽覺納悶，原來在他們眼中我究竟還是個小孩呀！

回家你問母親，媽我長大了嗎？母親說還沒哩。你說為什么那天你攏我的頭發(fā)說我長大了呢？母親笑了，看著你，又攏你的短發(fā)，終是不語。

直到過了好多天好多天，你的嘴邊有了小小的胡子，頸間有了硬硬的喉結(jié)的時候，才能夠略略感悟，自己在慢慢長大……這時，母親的雙鬢卻見花白了。

蒙成奇